文｜玉常
象数演易堂原创
东郭先生和狼的故事，耳熟能详。东郭先生牵一头驴走在路上，驴身上背一个布袋，袋子中装满了书，他遇到了一头被猎人追赶的狼，狼向他求救，他躲在布袋中逃过了猎人的追杀，猎人走后狼却要吃了东郭先生，后来在一个老农的帮助下杀了狼……我以为我所知道的这个故事就象我曾经所知道的那样，然而，成年之后的我回头再看，却发现并非如此。我们记忆中的东郭先生和狼，只是冰山一角，而非是这个故事的全部。我一直以为这个故事是在讽剌那些象中山狼一样忘恩负义的人，但现在看来，也并非全然如此。我们所知道的东郭先生和狼的故事是简化版，原版中的猎人是晋国大夫赵简子，以此来看的话，这个故事的背景是战国时期。但实际上，这个故事的作者却是明朝的马中锡，原文名为《中山狼传》。马中锡所在的时候是明武宗当朝。此时，宦官刘瑾专权，祸害朝野，不干人事，前七子之一的李东阳弹劾刘瑾，结果反被下狱，命在旦夕。有人给狱中的李东阳建议，要想活命，只有请同是前七子之一的康海相助。于是，李东阳就写了“对山（康海号）救我”四字。康海是当朝状元，颇有声望。同时也是刘瑾老乡。刘瑾很想拉拢康海以妆点自己门面，但康海向来不屑与之为伍。这次为了救李东阳，只得硬着头皮拜谒刘瑾，在康海的劝说下，李东阳才得以活命。但没过几年，刘瑾倒台，开始清算，康海受牵连被削职为民。而此时的李东阳已经官复原职，他不但不承认康海救他一事，更有落井下石之嫌。马中锡也在当朝为官，算是康海的朋友加同僚，大概是对李东阳的行为有点看不下去，于是就编了《中山狼传》这个故事。由此来看，《中山狼传》的初衷很可能就是讽剌李东阳的忘恩负义的。马中锡写好《中山狼传》之后，拿给康海看，康海写下《读中山狼传》，诗云：“平生爱物未筹量，那记当年救此狼。笑我救狼狼噬我，物情人意各无妨。”康海与马中锡应该是心领神会。此后康海依《中山狼传》改编成杂剧《中山狼》。在原版的《中山狼传》中，既讽剌了狼的忘恩负义（原文“禽兽负恩如是”），同时，也讽剌了东郭先生的愚仁（“子固仁者，然愚亦甚矣！”）。在《中山狼传》中，除了讲到东郭先生与狼，还有另外两个配角，就是老杏树与老牛。狼要吃东郭，东郭就说，俗话说，遇事问三老。咱找三位老者，要是都说我该死，那我就心甘情愿被你吃掉。头一位找的是老杏树，第二位找的是老牛，第三位是老者。和老杏树及老牛的对话也是非常有深意。老杏树说，想当年，农夫种我的时候，就只是丢了一个杏核，后来我开花结果，他们连吃带卖，如今我老了，不能结果了，他们就对我砍枝剪叶，要把我卖给木匠换钱。我对农夫这么有贡献他们还这么对我，你东郭对狼有什么贡献？所以，狼吃你是天经地义，理所当然。老牛的话也差不多。老牛说，我这一生累死累活没命地干，让农夫家景丰足，如今我年老体衰干不动了，他们就想对我剥皮吃肉，我对他们贡献这么大他们还这么对我，你对狼又没什么贡献，它要吃你不很正常吗？同样的，人种杏吃杏有错吗?人养牛，用牛吃牛有错吗？狼吃人与老虎吃鸡有什么区别？狼要吃东郭先生有错吗？可能让人纠结的是，东郭先生救过狼，而狼却忘恩负义要吃东郭，这让人无法接受。可是，如果你能理解，忘恩负义的中山狼，这就是它的天性，它生来就如此，你还会纠结吗？假如中山狼暗喻的生活中那种忘恩负义的人，而这种人的天性本就如此，他不忘恩负义就不是他，他忘恩负义才是他，你还纠结什么呢？在《中山狼传》故事之下，暗喻很多事，康海救李东阳算是其一。也有可能暗喻另一件事。这就又提到了刘瑾。刘瑾是个太监，因为犯事要被处死，后来被太子朱厚照收留，朱厚照即位后，就重用刘瑾。这象不象东郭先生救狼？然后呢？这个刘瑾不仅徇私枉法，胡作非为，并且还想篡逆谋害朱厚照。后来刘瑾阴谋被识破，被凌迟处死。这个故事简直是东郭先生与狼的故事的翻版，比康海与李东阳的故事更接近故事。三国时候的吕布，被称为三姓家奴。先是认丁原为干爹，把丁原干掉投靠董卓，把董卓干掉又投靠王允。后来投靠刘备，刘备收留了吕布，吕布却夺取了刘备的徐州。吕布真是当之无愧的中山狼。曹操应该是老者的角色，捉住吕布后，在刘备一句“明公不见吕布事丁建阳、董太师乎”提醒下，曹操让吕布领了盒饭。在刘备很落魄的时候，东吴借荆州给他，后来他就赖着不还；人家东吴把荆州夺回去了，他就借为关羽报仇而倾全国之力伐东吴。不过，必竟死了关羽，似乎还有借口，那么，他去西蜀，刘璋对他那可以说是亲得不能再亲了，好吃好喝好招待，结果呢？结果刘备到底还是把人家蜀国给夺了。这比吕布夺刘备徐州要过分得多，因为，刘璋对刘备，可比刘备对吕布好太多了。所以，谁是好人？谁是坏人？什么叫忘恩负义？曹操杀了厚待他的吕伯奢一家，司马父子夺了对他们大加器重的曹魏的天下……老子在《道德经》中说：“天下皆知美之为美，斯恶已；皆知善之为善，斯不善已。”这或许是马中锡在创作《中山狼传》时想要升华的东西。
康海在看过《中山狼传》后写的那首诗“平生爱物未筹量，那记当年救此狼。笑我救狼狼噬我，物情人意各无妨。”
一句“物情人意各无妨”道尽了看破与放下。
应该说，马中锡在创作《中山狼传》之初，或许是带着忿忿不平之心的，但在写作过程中自己得到了升华。而康海在经历了人生起复之后，也算是活明白了。
就象《三国演义》的主题曲，明朝杨慎所作的《临江仙 滚滚长江东逝水》：
“滚滚长江东逝水，浪花淘尽英雄。
是非成败转头空。青山依旧在，几度夕阳红。
白发渔樵江渚上，惯看秋月春风。
一壶浊酒喜相逢。古今多少事，都付笑谈中。”
中山狼的忘恩负义可恨，东郭先生的愚仁可悲，两者都不可取。但是，你又不能谴责任何一方，因为，天性如此，他们生来就这样。就好比，你能谴责老虎吃鸡、鸡吃虫子吗？你能谴责人们受益于杏树、老牛，而还要把它们砍伐、吃掉吗？我们应该做的，或许就是“物情人意各无妨”，“都付笑谈中”，就是老人的看破和洒脱。“朋友来了有好酒，若是那豺狼来了，迎接它的有猎枪!”，若能做到“上马杀贼，下马念佛”，大概就是活明白了，自在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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